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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
銅 草 花 開
楊躍祥 著
——謹以此書獻給我們曾經的礦山歲月
卷一 懵懂少年
4、誰是我的貴人?
早上排班時,鐘大年班長兌現(xiàn)了一個多月前的承諾,背來了大半籮洋芋和一瓶昭通醬。他有些慚愧,不好意思地說,“這是去年的老洋芋,沒多少了。只拿了這么點!”
蔣輝伸手接過背籮,掂了掂份量,笑嘻嘻地說,“班長,我們不貪心,只做吹灰點心,已經夠多了?!?
電工班的人除了我,其他幾乎都是本地及滇東北方向的人,大家都好這一口火燒洋芋。在礦上,人們把火燒洋芋稱為吹灰點心。拿幾個洋芋在爐子上反復燒烤,待烤得焦黃后,拿刮子去掉枯焦的部分,用嘴吹吹干凈,蘸了醬吃。由于高山上的洋芋光照好,淀粉多,烤熟后又面又沙,香脆可口,大人小孩都喜歡吃,以至于有“吃洋芋長子弟,不信請看張豐毅”之說。張豐毅就是這個地方長大的人,其主演的《駱駝祥子》在家鄉(xiāng)正火熱。
吃吹灰點心,最高興的莫過于江云艷和張鳳,兩人沒等鐘班長把氣喘勻,就沖上前把洋芋放到電爐上了。
劉一福副班長招呼大家坐好,然后開會。
今早的班會主要講勞動紀律。鐘班長首先傳達了廠里關于加強勞動紀律的指示,之后針對班里的有關情況作紀律要求,他說,今天以后大家一定要按時上下班,不要再出現(xiàn)遲到早退的現(xiàn)像。他點明批評了肖小林和蔣輝。二人有一天悄悄早退被工段長發(fā)現(xiàn),被報告到廠部,鐘班長和劉副班長被老廠長捉去,狠狠地被日卷了一臺。
劉一福補充說,“遲到早退的情況,雖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經常這樣影響很不好,難免會被人議論,大家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最好不要出現(xiàn)這種情況。這里,我要特別提醒安凱峻,最近關于你和欒婷婷進廠的事,私底下的傳聞很多,你自己以后要多注點意,不要授人以柄,推薦閱讀<nb小說網>要用過硬的行動來回答他們,郝大嫂,你說呢?”
我和郝師傅多少有些意外,講勞動紀律就講勞動紀律,怎么又突然講到我進廠的事情上來了。郝師傅沉默無語,我也囁嚅著不知道說什么。
后來我才明白,這次能分配到選礦廠電工班當電工,的確是走了關系的,只不過我當時不知道而已。這次礦上一共新招了四十名工人,這批人里來自礦山和城市的很少,大部分從農村招來。新工陸陸續(xù)續(xù)從各地來到礦山后,礦勞資科組織大家進行入廠培訓,主要是安全生產教育和礦山傳統(tǒng)文化教育。培訓結束后,礦上沒有急著分配,讓勞資科一個濃眉大眼的干部帶我們去各生活區(qū)清理垃圾。我不大喜歡學習,干體力活卻是我的強項。那幾天,我如魚得水,特別賣力,去得比別人早,干的比別人多,一人深的垃圾坑我自告奮勇跳下去清掃,而且盡力不讓其他人跟我搶。我不傻,內心深處有自己的小算盤,多主動干工作,分配時爭取獲得一個好一點的崗位。果然,我的小聰明奏了效,有一天排班時,那位帶隊的“濃眉大眼”特別表揚了我,說我吃得苦,出得力,礦山就需這種踏實肯干的人,讓大家虛心向我學習。我表現(xiàn)掙到了,卻引來公憤,有人說我假積極,也有人說我耍小聰明。經常趁帶隊干部不在時,起哄著打擊我,挖苦我,還給我難看。這其中,鬧騰得最厲害的要當數(shù)一個名叫欒婷婷的礦山姑娘。
欒婷婷與我同歲,高中剛畢業(yè)就參加工作了。她身材高挑,眉眼秀麗,面容姣美,聰明潑辣,在一群姑娘中顯得較為搶眼。她是礦上某領導的獨生女,可能是平常飛揚跋扈慣了,見不得別人搶風頭,特別是搶她的風頭,于是不知怎么就與我杠上了,每天干活時,一定要搶著與我結對,她負責裝筐,我則管背。為了治住我,她每次都把我的背籮裝得滿滿的,裝滿了再用鏟子拍拍,對我說,小伙子,你不是狠勁嗎?還能背得動嗎?背不動就吱一聲,本小J可以饒了你。
我故意裝憨,硬氣地回答:不就是一籮垃圾嘛,背得動,背得動,小J,請你再裝兩鏟吧!她見我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更生氣,瞪著眼睛,嘴噘得老高,可也找不到其他法子收拾我,只好作罷。一天下班時,她突然親熱地笑著對我說,安凱峻,你這個農村娃娃還挺有個性,我倆交個朋友吧。
我心里其實煩透她了,聽了她的話,脫口說,好啊,就怕我身上的土味熏著你!欒婷婷這時倒不生氣了,眉毛一揚,順著桿兒爬,說,我知道你從農村來,身上土味重,可我這個人厲害著呢,能改造你,把你改造成地地道道的礦山人。表情特認真。
欒婷婷,你拉倒吧,如果讓你改造,我恐怕就難活下去了!我故意熱嘲冷諷地說。她的臉終于掛不住笑,陰沉了下來,狠狠地瞪我一眼,咬緊牙關悻悻地離去。
幾天后,分配結果出來了,我們這批新工中的大部份人被分配到坑口單位,少部份被分配到機修廠和工程總隊,另外有六個人分配到選礦廠,其中就包括我和欒婷婷。欒婷婷分到廠財務股,我分到電工班,另外四人則被分配到碎礦車間一線生產班組。
從礦機關出來去選廠報到的路上,欒婷婷興高彩烈,意氣風發(fā),嘴里哼著小曲,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她雙手插在褲兜里,邊走邊沖我說,小子,怎么樣,你再怎么表現(xiàn),還不是要到班組,到班組以后還會三班倒,小眼熬得通紅,小J我呢,嘿嘿,蹲機關!她做了個扒拉算盤珠子的動作,小臉笑成一朵花。見我愛理不理的,她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地說,不過呀,在電工班工作也不錯,今后吃技術飯,十年技術成高工呢。
我不明究里,沒有反應過來,一臉認真地問:真的?我真的會成為高工?欒婷婷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說,安凱峻,你真逗,這個都不懂,真要笑死我了!大概我懵懵懂懂、呆頭呆腦、憨厚老實的樣子著實可笑,她竟笑得用手捂住肚子。
我沒那么好笑吧?小心你的牙笑掉了。我明白過來后,老大不高興,冷著嘴臉,不冷不熱地戧了她一句。撂下她,甩開大步,蹬蹬蹬地朝前走去。
欒婷婷倏地愣住,呆怔了一會,在我身后夸張地喊道:小氣鬼,等等我!你不能拋下一個姑娘家家!
欒婷婷當然想不到,礦上的這個分配結果其實已經遠超我的預期了!在此之前,我沒有想到自己會被分配到井上單位,更沒有想到會分配到人才濟濟的選礦廠。我這樣想,自己一個農村人,一般情況下準會被分配到父親原來所在的坑口去打眼放炮。我離家時,耿直的父親也是這樣猜想的,他隨意地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我是老礦工,你是我兒子,到礦山后肯定要去鉆山打洞了!在父親眼中,在地層深處打眼放炮的礦工才是真正的礦工。然而,因貴人相助,我們父子倆的猜想被戲劇性地改寫了。
貴人是誰呢?接下來的幾天,一有空閑我就開始悶著頭琢磨起幫助自己的貴人來。是父親的同事或朋友?不可能。父親長期在井下一線工作,直到退休前幾天才脫離井下,他一個打眼工有什么能說得上話、辦得了事的同事或朋友。難道是勞資科的帶隊干部“濃眉大眼”, 他曾幾次在勞動的現(xiàn)場表揚我,說我干活不怕臟不怕累。可仔細想想也不像,因為那幾天被他表揚的人不止我一個,有十幾個呢。是組織上照顧嗎?也不可能,雖然父親是勞模,可在礦山,市級以上勞模多如星星,勞模的子女多如牛毛,怎能照顧得過來。那么是誰呢?是我的老鄉(xiāng)嗎?腦袋急速地轉了一下彎,我突然想起一個同村的長輩來。
這個長輩是青云礦在任的副礦長安成明安叔叔,在礦上分管勞動人事工作。我知道安叔叔和自己是一個村里的同鄉(xiāng),與父親同年同月同一批次參加礦山工作,不知何種原因,兩人平時卻很少來往。因為這種同鄉(xiāng)關系,在礦上培訓時,有一天課間休息,我禮節(jié)性地抽空去了安叔叔的辦公室,向他問好。當時,安叔叔正與幾個干部模樣的人商量工作,其中有一個是在培訓班作動員講話的勞資科長。我乖巧地也向這位科長問了好。安叔叔親切地撫著我的頭,對科長說,這是我同村同性同一個老祖宗的小老鄉(xiāng),他父親與我一起來礦山的。科長哦了一聲,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臨走時,當著安叔叔的面,認真地詢問了我的姓名和基本情況。
這樣一想,我終于醒悟過來了,原來是那位辦事老到的科長看在安叔叔的面子上把我分配到了選廠電工班。安叔叔就是我的貴人。謎底揭開,我的心里卻生出了絲絲忐忑,唯恐工作不好丟了安叔叔的面子,反復地告誡自己說,安凱峻,你已經沒有退路了,好好干吧,不然你對得起安叔叔嗎!我心里面回答:我當然不能辜負安叔叔和那位科長!一番自我鞭策后,我靜下心鉚足勁,認真地跟隨郝師傅學起技術來。我按照郝師傅的指點,看完了所有車間,畫完了該畫的圖紙,又埋頭讀完了幾本電工技術書籍,從理論到實踐層面,對電工專業(yè)有了初步的認識和理解。上班時也不敢大意,每天來得很早,把值班室掃地抹桌子,燒開水,倒垃圾的雜事全部包干了,自認為自己對得起師傅,對得起班長,也對得起廠里給予的這個崗位……
可這時劉副班長的一番云里霧里的提醒,卻讓我十分尷尬,一個多月來始終飽滿的情緒突然間冰冷下來,灰頭土臉地耷拉下腦袋。
郝師傅見我情緒低落,寬慰說,“走關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礦山這地方,誰不走關系?況且這關系也不是你自己去跑的,你自己都不知道嘛,更何況事情都過去了,這不是炒冷飯嘛,凱峻,不要理它,該干嘛還去干嘛!”
江云艷、張鳳以及其他師兄們也開口七日嘴八舌地安慰我,說什么吃得咸鹽,聽得淡語,嘴巴長在人身上,想說就讓說去吧,左耳進右耳出,管它去呢。
我聽了師兄師姐們的話,有些安慰,心里想:也是,又不是什么丟人事,把它當成組織照顧、領導關懷也未嘗不可呀,安叔叔是副礦長,我父親是全國勞模,關心關心勞模的后代也是應該的嘛。
劉一福聽大家這么說,臉上有些愧色,也換了語氣說,“凱峻,你也不要太當真了,我只是把別人的議論擺出來,心里沒有其他,別多意!”
我抬起頭趕緊說,“劉班長,我知道您沒有惡意,您是班干部,這話您該說的!我不多意。”
鐘大年翻著電爐上烤著的洋芋,開口道:“凱峻,劉副班長也是好心,算毬了,既然是過去了的事,大家不講它,你也就不要再放在心里面!”
我心里溫熱,聽話地說,“班長,您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
鐘大年贊許道:“這就好,凱峻,過來吃個洋芋!”
散了班會,郝師傅從工具箱中找出一把尖嘴鉗,遞給我說,“凱峻,這把鉗子是我答應給陳翠英的,她今天上白班,你去磨浮車間交給她吧?!?
蔣輝吃洋芋吃得滿嘴焦黑,在一旁說,“郝師呀,都過去幾十天了,你還記得這事啊,我還以為你嘴上的春風,逗她玩呢?!?
郝師傅拍拍手上的灰,正色說,“你這個蔣輝啊,怎么說逗她玩呢,人家陳翠英跟你要一把鉗子,你自己舍不得給,那嘴巴還像把刀子,胡亂咧咧,我這是替你還債呢?!?
蔣輝生性粗野,平時就有些不正經,經常不看對像不分場合地亂開玩笑,郝師傅舊話重提,正好抓到了他的疼處,他告饒似地擠擠眼睛,不敢再吱聲了。
浮選車間規(guī)模龐大,分上下兩層,上一層是兩個系統(tǒng)四臺巨大的球磨機組和兩組分級機組,下層則是一長溜直線排列的浮選機和攪拌槽。此時的浮選車間,球磨機組氣勢如牛,轟轟隆隆轉動著,磨球擊打粉礦的聲音震耳欲聾;浮選機組輕靈如風,響聲細密,碩長的刮板不停地把黑亮的精礦泡沫刮到槽子里,匯成一條銅的河流,生產場面頗為壯觀。
在掃選工位上,我找到陳翠英。
這個胖姑娘好像特別愛干凈,此時抱著水管,又在嘩嘩地沖洗地臺了。我把尖嘴鉗遞給她,對著她耳朵大聲說,“是我?guī)煾到o你的,他前一陣子答應你的,今天才找出來?!?
陳翠英很早就想要一把尖嘴鉗了,她拿在手中,愛不釋手地翻看著,大聲說,“小的們,不對,安凱峻,謝謝你師傅,也謝謝你!”圓圓的臉變得生動起來。
我裝出一副嚴肅老到的樣子說,“今天有沒有沖到空氣開關?”
她連忙說,“沒有,沒有,郝師傅批評過后就注意了?!闭f著,嫵媚地看我一眼。
陳翠英不算漂亮,但也不難看,由于比較豐滿,女性味十足。我試著想像了一下,如果她是自己的女朋友,肯定會很聽話。心里想著,臉上笑容漫了出來。
陳翠英警覺地問,“小的們,你鬼笑什么?”
我越加忍俊不禁,“沒笑什么,你看我很鬼嗎?”
她忽閃著眼睛,認真地說,“你跟蔣輝不一樣,但我看你倆都有那么一點點邪性?!?
作者簡介:
楊躍祥,筆名遙翔,白族,大理州祥云縣禾甸鎮(zhèn)人,云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散文、詩歌、小說在《云南日報》、《邊疆文學》、《百家》、《滇池》、《中國鋁業(yè)報》等省市和中央行業(yè)報刊發(fā)表并獲獎。作品入選多種文集,出版有散文集《黑哥哥黑姐姐》、《父親的墓碑》和長篇小說《銅草花開》。長篇小說《銅草花開》獲東川首屆“銅都文學獎”金獎。長篇小說《蒿子花開》入列中國作協(xié)2014年少數(shù)民族作家重點作品扶持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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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東川首部礦山長篇小說連載|銅草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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